在草原(五章):章 草原新气象
李木马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诗歌学会理事,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秘书长,中国铁路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。自1988年以来在《诗刊》《人民文学》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作家》《散文》《中国书法》《书法报》及中央电视台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发表诗歌、散文、评论、书画作品等八百余篇(首),参加第十七届青春诗会,作品入选多种选本,入围全国第五届鲁迅文学奖,获“郭沫若诗歌奖”、“全国铁路文学奖”等多种奖项,出版诗文集八部。
当你在草原上遇到一棵树
旷野中的一棵树,卓荦而立,像思考了很久的大地突然冒出的一个想法。
无疑,这一隅天地间,所有的眼睛都看见了这棵树,但并不是所有的心灵和语言都渴望表达。然而,这些未曾表达的情绪、闪念、印象却定然都是美的,却又不尽雷同。大致相同的美好,又有区别,微妙尽在不言中。
旷野中的一棵树,像一个固守的承诺,孤独之美,等待之美,寂寥无言。
顺着坦荡如砥的大草原,当你又攀上一个缓坡,你滑翔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朝前跑,它“哐当”一下撞到这棵树上,一种震颤,会震落你意识屋宇上的些许灰尘,让人猛然间意识到些什么。随着这“哐当”一生,身心中或许还会打开一扇门扉。这扇门扉,打开的不仅是一间房子、一个院落,很可能是一重天地、一个世界。仿佛一个偶然莅临的大机缘,令你心生欢喜,感念无边。
旷野中的一棵树,仿佛已经在这里默默等待了一生一世。对望中,它没有一点焦急和埋怨、颓废与失望。树的神情告诉你,它刚刚冒出大地,刚刚站在这里不到一秒钟,而你就来了,彼此望见和彼此会心的人就来了。你望向它的时候,还会发现一种被理解的满足,甚至还有些羞涩与谦卑。
假如草原和旷野是蔓延开去的无边舞台,这棵树,就成为了唯一的主角。像T型台上的模特,只是往天地间这么随意一站,亭亭玉立又器宇轩昂,静若处子又仪态万方。因为没有任何的依靠与遮拦,它必须考虑如何承担所有的酷暑严寒,风霜雷电。它必须做到无懈可击,因为要面对那么多有意无意的目光。不管是欣赏的目光还是挑剔的目光,它必须让自身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完美的。我学着一只虫蚁,绕着这棵树观察了好一会儿,总想固执地找出一点它的纰漏和破绽……让我既失望又感叹的是,一棵树的美,竟如此周到。我慢慢理解了,一棵树,仅仅是看似随意生长在旷野上的一棵野树,向美向善的路,比一个人更不容易。
一窝鸟曾在树冠中筑巢。两匹马曾在树阴下吃草。一伙迷路的驴友曾经靠着树干小憩。一声闷雷曾经劈断了它的一根枝杈……现在,似乎一切如初,什么也不曾发生过。无风,枝条也轻拂;微风,每片树叶更是尽情地舞蹈和朗诵;当风淋漓尽致,它一个人的独舞和朗诵近乎癫狂。尽管看不到一位听众和观者。
当阳光普照,每一根枝条都如蓬松开的毛发。当乌云压向大地的时候,旷野中的一棵树,则悄然绷紧每一块肌肉,独自承担天庭的重量。它像一位神灵,在静默的伫立中完善着应具的意义。
暮色四合时,天地轻轻运旋。那天与地嚓嚓研磨的声响,仿佛来自一株植物的骨缝。此刻,旷野中的一棵树,形如日晷,悄然成为了世界的轴心……
作为一棵草漫步草原
漫步草原,渐渐成为一棵走动的青草。
漫步草原,不必为崎岖坎坷担心,不必为选择路径分神,甚至不用辨认方向、揣度远近,只管朝前走。
没有目的,像一条鱼在水中浮游,过程就是结果,出发的同时已经开始抵达……
于是“漫步”这个语词,在脚下获得了生机,具有了抽象的形体,如潜流,从大地进入了你的脚掌,又通过脚掌上升蔓延到整个身心。于是你的每一块骨头、每一滴血液、每一个细胞都开始了漫步,你的每一根头发都挟带着大脑中出走的思绪,在微风中翩然而舞……
漫步草原,慢慢地,僵硬的脚板开始感知大地的弹性。而那种被唤醒的令人感动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具体的青草,但每一棵青草都成为了你与大地相互给力、相互信任的媒介。时空隐退,意识悄悄走出了形体,生命与大地的原始关系,正从这简单的行走中慢慢恢复。
漫步草原,一个人成为了不再匆匆的过客,青草成为了铺天盖地的主角。先前,认为一棵草不懂事,主要是人的问题。
眼前,大地上没有骏马和羊群,天空中没有彩虹与飞鸟。仿佛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行走的人。但你并不觉得孤单,你会觉得每一棵青草都是你,每一缕空气都是你。绵远而盛大的未来就在前面等着呢。一切的一切,攀上那面缓坡就会全部呈现。你心里清楚,很多很多的惊喜与恐惧,仍像大地一样平凡地等在前面。
漫步草原,累了,就坐下,让目光继续朝前走;躺下,让思想继续朝前走;睡去,让梦继续朝前走……
惟愿心中骏马奔驰
骏马之上,你会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跳动的音符,而大草原的曲谱,那样浪漫。
那天,我们骑在马上,颠颠儿地往东而行,让马颠得有点不舒服。甚至,我开始怀疑这匹满肚子情绪的小马,是不是有意要把我的骨头颠散了架?先前,我恍惚知道,马跑起来的时候,骑手会感到更平稳些。于是夹紧双腿,一手抖着缰绳,一手拍它浑圆的后背。但是,这马儿只是象征性地颠几步,就懒散地溜达起来。我渐渐明白了:这匹马瞧不上我,懒得跟我玩。
这时候,从东边跑过来一匹马。当然,马上还有一个人。这是一匹枣红马,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身着桃色粉袍的女子。仙女下凡一般,转眼就跑过眼前。我们一行的几匹马儿也不由地站定,它们也似乎被这瞬间到来的情景所感染和陶醉。我们几个人和几匹马站定,都微张着嘴巴,却忘了说话。
姑娘并不娇嫩,甚至说不上特别俊俏,但脸上洋溢着青春、自豪、自信的光彩。那神情告诉我,整个草原早已装到了她的心中。或者说,她与草原很久以前就已默契相知。她微微弯曲的手臂挽着缰绳,自如地端在胸前,身子微微后仰,舒展、潇洒之中还分明流露着一种惬意与雍容。
她纵马奔驰的动作是那样自然。人与马,像是鱼儿在水中游泳,那起伏有致的动作,那么舒缓,那么轻盈,轻盈的,仿佛一棵草就能把她们举过头顶。假如有一双手,能够把那连贯优美的动作勾勒出来,那定然是一条无比完美而连贯的曲线,如同一起一伏的波浪,如同大地均匀的呼吸,那种节奏,倏然唤醒了心中沉睡已久的灵感与记忆……